之前探訪W媽媽時,她提到今年母親節終於重新開放懇親了,只是,這次安排的時段是早上9點,雖然監方有打電話來問她是否要成行,她心裡雖很想去卻還是說可能沒辦法。畢竟,行動並不方便且必須計算車資的她,若是要從家裡一路搭乘大眾運輸系統趕在九點前抵達,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我們從google地圖的路線評估回推,W媽媽可能得在半夜就開始出發。若還要考量腳程,時間要更長。而且,當天正好是W媽媽固定洗腎的日子,即使可以更改時間往後延一日,然而這樣的舟車勞頓,對她的體力也是很大的負荷。即使這些現實限制她都明白,但她心裡更清楚兒子W會多麼期待她的到來。
因此,小組決定要在當天一大早開車接送W媽媽到彰化監獄完成心願。估算車程,小組和W媽媽約了早上5:30出發,天色尚未全白,W媽媽早早就站在路邊等候。只見她背著鼓鼓的大背包、一手拿著助行器,問她裡面裝了什麼,她說是昨日午夜就開始滷的滷肉。「W很愛吃我的滷肉」,臉上有掩不住的笑紋。一邊再說著,原本想要買些水果,但要是送不進去自己帶回去也吃不完,後來便作罷。在近3小時的車程裡,一路上,W媽媽回顧起W從小到大,也提及疫情還沒來的幾年前曾經去過懇親,因為要進到戒護區,檢查很嚴格,還需要全身搜查。
8點20分左右順利抵達了彰化監獄,一進大門口,就有彰監的工作人員在引導較平日多出好幾倍的車輛停放,會客室裡裡外外都有家屬們或站或坐,和平日不大相同的是,懇親日多了很多的孩童,有坐在嬰兒車裡,或就在現場跑來跑去,或被大人抱著、牽著。另外和平日接見不同的是,不需要抽號碼牌,而是在與行政區間的鐵門前擺放了兩張桌子並用紅籠隔出兩條路線,有收到單子來參加懇親的親人們,就依序確認、寄菜、拿號碼牌。當日如果要寄錢,則仍是要照一般程序抽號碼牌等待叫號。
W媽媽拿到的號碼牌是56,早上梯次是9點開始到11點,大約登記了一百多人。在監所會客室裡常常會見到互相告知或主動協助看來有點迷惑的家屬們,「在這裡排隊,不用抽號碼」、「記得先填單子」、「可以寄菜、寄錢另外抽喔」,這些資訊的交換都是同為「受刑人家屬」的協作和互感。在等待時,彼此聊上個幾句,也是彼此情境互通的一種抒發。
大約9點出頭,行政區就有戒護人員出來叫號。類似登機的作法,「1-20號的來排隊」,接著是「1-40」、「1-60」,並依序再開鐵門把家屬們帶入。
W媽媽一開始是坐著的,但後來坐不住,就站了起來在靠牆的部分望著鐵門。才剛一起叫號「1-20」,W媽媽就一路往前衝。平常需倚賴步行器走路很慢的W媽媽,一路加速往前衝去,在後面呼喚她再等等都來不及。「妳還說妳都不緊張,根本急性子一個。」W媽媽這才不好意思地說,「W就跟我一樣,個性都很急。」
彰監的懇親向來都是在操場搭起棚子,再排桌椅供同學(指受刑人)和親友們面對面坐著。當日天氣很熱,現場備有一桶桶的茶水,供大家飲用。活動一開始就請同學們和家屬可以排隊,一一合照。接著則有同學們的表演,之後就是一組組的同學和家屬的說話時間了。
上百人的懇親家屬,一直到11:30左右從行政大樓進來,開始往合作社(也是為了配合懇親日,一般11時就會休息的合作社有延長開放時間)去替家人購買必需品或零食飲料、日用品等等。由於行動較不便,和幾位坐著輪椅的親友最後一批出來。趨前和W媽媽招手也詢問她是否要去合作社呢?原本打算要買飲料和餅乾給W吃的W媽媽說,W說沒有缺東西所以不用。
手裡拿著一朵康乃馨的W媽媽,彷彿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神情輕鬆。還問,「他們在裡面有沒有自己種東西,這個康乃馨是他們自己種的嗎?」接著開始先把兒子交代她的事情像是希望透過口述來請我們幫忙記著(W媽媽一直強調自己生病後記憶力差了很多,什麼都記不下來),一條一條地說著。一邊詢問,這個該怎麼做呢?那個又該怎麼做呢?完成她心目中最重要的「正事」後,在回台北的路程上,則是重複說起各個階段的W,小時候很活潑很皮都不怕打,被罵也是笑笑回的那個W,還有正在監內的W,逃亡時的W,不斷進出監獄的W......。
「上次回來到殯儀館看他爸爸的時候,整個人又瘦又沒精神。今天看來胖了一點,好看多了。」
「他的刑期有26年,他出來的時候我已經走了,年紀也大了又有前科,都沒有人可以替他想,他該怎麼辦呢?」
擔心W出來後自己已經不在,W的未來該怎麼辦,是W媽媽在言談間最常出現的話題和擔憂。她試圖先做一些準備和安排,但也要面對其他孩子的反彈和不諒解。每回W媽媽主動提及這個艱難的問題,總是沒有答案。臉上的線條也顯得緊繃而嚴肅……